公羊敛这一宿睡得很难受，睁眼之后更是头晕脑胀。
一层凉被把床上的两个孩子罩了起来，也许是自己睡着后丫鬟姐姐进来帮的忙。
要是不这样，今天自己肯定会感冒的，公羊敛扒开被子轻轻戳了戳身边的少年。
少年还是老样子一动不动，完全没有醒的意思，身上那些伤口也没有完全干燥下来，有几处依然在渗液，浸湿了裹在表面的纱布。
公羊敛不忍再看，他招呼了几个丫鬟进来帮少年更换纱布，自己拖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先出去洗漱。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得有一周之久，明明倒下之前就饥饿得不行，但在躺了这么久水米未进的情况下，少年的情况却反而稳定住了。
异族的身体真让人琢磨不透。
因为少年长的实在太讨人喜欢，那些年轻烂漫的丫鬟们动不动就找由头往公羊敛的房间里跑，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的待遇。
被各种各样的丫鬟小姐姐环绕的公羊敛甚至觉得少年就这样躺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少年躺了一周，公羊敛就宅了一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家宅子周围出现了不少打听来打听去的生面孔，屏玉县那么小，同条街做生意的就那么几个人，就连买货的都没什么大的变动，无论是谁都警惕这些生人，他们最终也没打听出什么收获的样子。
至少没有人找上公羊家。
经过了这么一个礼拜，那些人似乎也放弃了，县城又平静了下来。
少年似乎也没有公羊敛想象中那么重要。
一个被伤成那样的奴隶，大概也没人会想买。
真奇怪啊，明明好好收拾打理，是甚至能在大季国首都引起轰动的美人。
难道就是因为是公的所以没人要？
公羊敛可不信这种鬼话，身有怪癖，就喜欢养小倌的王公贵族不要太多。
公羊敛枯燥的坐在书案后头，一边抄诗一边溜号，让一个志不在此，且年仅四岁的孩子努力学习，公羊平那个老家伙真是……太残酷了！
说老似乎有点过分了，公羊平今年也还未及不惑。
不过反正他也认不得几个字，把书抄上一遍给他看，他也就默认了自己有在努力学习，不会再墨迹个没完没了。
啊，真好，比大哥好糊弄多了。
突然身后传来敲书房窗户的声音，公羊敛回头，看见自己的贴身丫鬟在窗户外面冲自己急切地比比划划着什么。
那小子醒了？除了这件事公羊敛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大事能让丫鬟这么着急的来找自己，哪还有心情抄书，当即搁下笔，跑回了房。
一进门就看见少年缩在床角，被身边一大群生人吓得发抖的样子。
“多久了？”
“才刚睁眼就这样了，少爷，这玩意真的野性难驯，刚才小玲还被它抓破了手臂呢。”
公羊敛转头，果然有个丫鬟胳膊上三道好长的血痕，好在还不太深。
“那赶紧带她包上啊，拖着会留疤的，快去上药！对了，来个人给他倒杯水，还有你，去让厨房做点粥端过来。”
唉，这些下人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啊。
公羊敛指使走了所有的下人，房间里只留自己和少年两个人。
“你怎么还挠人呢？”
少年没有回答，但他看起来有点困惑。
“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还是没有回答。
是个哑的？
“你叫什么名字？”
“……”依然是一言不发。
公羊敛觉得再这么问下去不仅什么情报也得不到，说不定把少年问烦了还会被挠一爪子。
虽然那双手现在看起来和人类的手一样白皙柔软，不存在任何威胁的样子。
目前没有任何已知情报显示异族的智力水平低于人类，难道是语言不通？
语言不通也没办法啊，虽然公羊敛确实自学过很多世界的语言，但是每个世界每个种族的语言都有很大的不同，千奇百怪，万一别的世界的龙语你好在少年耳朵里变成混蛋王八蛋，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吧，敌不动我动。
公羊敛把一根手指头伸到少年眼前晃了晃，吸引了那只金色左眼的注意力。
然后用它指了指自己。
“公羊敛。”
大概这个动作是放四海皆准的。
少年张嘴，鹦鹉学舌。
“公羊敛。”
少年的声音就很衬他的容貌，黄鹂一样的清脆温柔。
然后公羊敛又用同样的姿势指了指少年，露出期待的神情。
然后少年摇了摇头。
这回换公羊敛困惑了，这摇头的意思是没有，还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或者干脆他就叫点头？这族群的人全都用肢体语言交流？
丫鬟们带来了水和粥，本来还想多待一会陪陪两个人，却都被公羊敛关在了房间外面。
少年确实很饿，那么一点食物没几分钟就被吃光了。
但他饿了这么久，短时间公羊敛也不敢给他吃太多，只是多给了倒他些水。
少年顺着眼，并没有要更多食物的意思。
虽然他对丫鬟婆子们超凶，还挠人，但是对公羊敛倒是很听话，没有表现出威胁他人身安全的意向。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矮了，所以不存在危险吗。
少年虽然相对自己来讲挺高，但是比起那些普遍豆蔻之年的丫鬟们却还要小上许多，所以那些姐姐们会给他带来危险感。
真是，从小就有单身的潜能。
公羊敛看着他喝完水，感觉自己有必要尽快教会他说话。
他对少年的身世很是好奇，感觉会很有意思。
少年虽然醒了，但能不能抗过可能出现的感染平安的活下来还是个迷，听父亲说贱名好养活，那就先随便起个名字叫吧。
公羊敛重复了自己刚才指点少年的动作。
“饼子。”
他指指自己。
“公羊敛。”
又指指少年。
“饼子。”
“……饼子。”少年跟着他重复了几遍，接受了这个名字。
公羊敛……你这样之后饼子知道自己名字的意义一定会想打死你的。
但是正是因为少年看他手上那块饼的眼神，才最终导致自己决定收留他，所以，就叫饼子吧。
名字这种东西又不是不能换，等他以后想改再说吧。
公羊敛抱着这样恶作剧般的心态说服了自己，开始了教饼子学说话的艰辛历程。
一开始饼子的左小腿伤的太重，肌肉几乎被完全切断，整个小腿只剩一根胫骨还算完好，始终无法下地。
那段时间公羊敛整天整天的赖在床上，就连看书也一定要拿回自己的房间，一边看书一边拿着千字文教饼子说话认字。
只要这小鬼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公羊平也没有过问太多，他已经接受了这儿子比他想象中要懂事的事实。
两个孩子整天腻在一起，吃饭睡觉自不必说，就连饼子上厕所，公羊敛也会亲自扶着他，虽然凭他的身高所能起的作用更像一根有点粗的拐棍。
本来公羊敛还以为，受了这样重的腿伤，饼子就算不就这么瘸掉，以后走路肯定也会有后遗症。
想不到才又过了两个多礼拜，他居然都能自己下地了。
那天公羊敛早上醒来，发现饼子不在身边，着急的不顾自己还穿着睡衣就跑出去找。
结果在那株正对着自己房间的老桃树下面找到了他。
此时距离饼子来到这个家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了，陡峭春寒褪去，桃树也在公羊敛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开花了。
饼子穿着最普通的灰色布衣，那是公羊家统一发配给仆人的衣服，可能出来的比较着急，他没有束发，纤细的白角暴露在外，春风带走了桃花，却又撩起了他的长发，从公羊敛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饼子仅存的左眼。
那只左眼里多了初见时没有的光，饼子看见他了，发自内心的露出温柔的笑，那弯弯的眼睛，像金色的月牙。
公羊敛被击中了，他感觉到了那些明明只是好心救了一只癞皮猫，但好好养过治过之后发现捡到的是只仙女布偶的主人们才有的幸福感。
饼子应该是注意这棵树好久了，它一直就在自己房间窗外，一眼就能看到，以前都是自己第一个发现桃花开放的。
自己也是宅到的观察能力下降了，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
“饼子，这是桃花。”
“桃花，桃花，漂亮。”饼子咀嚼了几遍这个新词，默默记了下来。
不不不，你可比桃花漂亮多了，公羊敛觉得任何人看到那样的画面都会这样想。
“好啦，回屋吧，我接着教你。”
“今天，外面，可以吗？”
今日天气甚好，公羊敛觉得ok，他跑回到屋里把书拿了出来，两个孩子趴在桃树下的草坪里读书写字。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今年的三月春光，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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